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劳动者故事⑦|笛声穿过的地下通道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27 07:21:00    

徐玉向

暮色四合时分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地下通道。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,像是某种不知名昆虫的鸣叫,将行人的影子压缩成紧贴地面的薄片。通道两侧的广告层层叠叠,最外层是色彩鲜艳的整形广告,撕开一角就能看见下面灰黄的招工启事,再往下还藏着去年的寻人启事,照片上的笑脸已经褪成了淡黄色。

公文包带子扯得肩膀生疼,今天会议上被否决的方案还在胃里结块,像一颗咽不下去的止咳糖。我机械地数着地砖的接缝往前走,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,混着远处汽车鸣笛的余韵。

突然,一段清澈的笛声刺穿嘈杂。

起初我以为是哪个路人的手机铃声。但那声音太纯粹了,像一根银线笔直地抛向空中,在浑浊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干净的轨迹。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,转过拐角看见一名外卖骑手坐在电瓶车上吹笛子。

他戴着头盔,蓝色马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车前挂着的防雨布还在滴水。电动车靠在通道边缘,像一艘靠岸的小船。路人像水流遇到礁石般从他身边绕开——有人加快脚步,有人掏出手机拍摄,硬币落进车前塑料盒的声音像另一个音阶。

他浑然不觉,半闭着眼睛,手指在笛孔上起落。我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道结痂的刮痕,食指关节粗大,按在笛孔上却意外灵活。

是《姑苏行》,但被吹得时紧时慢,高音处微微发颤。防雨布上的水珠随着节奏颤动,在灯光下变成一串晃动的光点。吹到某个长音时他眉头突然舒展,让我想起老家屋后那片突然放晴的天空。

我停下脚步。笛声在通道里来回碰撞,最后都钻进我的耳道。曲终时他才发现周围站了几个人,局促地笑了笑。

“随便吹吹。”他说,声音比笛声沙哑,“等单的时候解闷。”

“送外卖还带着笛子?”一个穿西装的青年问。

他拍了拍保温箱侧面绑着的布袋:“不占地方。以前在工地干活也带着,灰大就包三层塑料袋。”说着他咳嗽起来,从马甲口袋摸出一板含片。

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笛子——尾端缠着电工胶布,笛身上刻着“县中学生文艺汇演二等奖”的字样,漆已经斑驳。防雨布下露出半个外卖箱,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餐盒,最上面那单的小票上写着“不要葱花”。

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往塑料盒里放了五块钱。他连忙摆手:“别,我不是……”但女孩已经跑远。我翻出包里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,他接过来时我碰到他指尖,粗糙得像砂纸。

“每天都来?”我问。

“看系统派单。”他拧开瓶盖,喉结上下滚动,“今天这边单多。”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马甲上,洇出更深的蓝色。他告诉我他姓李,河北沧州人,来深圳第七年。保温箱侧面贴着女儿的照片,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。

“笛子是跟谁……”

手机铃声截断了我的问话。他瞥了一眼屏幕,匆忙把笛子插回布袋:“有单了。”发动电动车时,保温箱里传来餐盒碰撞的闷响。他朝人群点点头,蓝色身影很快被通道尽头的黑暗吞没。塑料盒里硬币还在打转,发出陀螺将停未停的声响。

人群散去后的通道突然变得空旷。我站在原地,发现墙角的消防栓上不知被谁放了一枝蔫头耷脑的野菊。笛声的余韵像一缕烟,还在我耳蜗里盘旋。刚才他吹到高音处时,头盔带子勒出的红痕在脖子上格外明显。

走出通道时,暮色已经浸透了半边天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把夕阳折射成无数碎片,其中一片落进我眼睛。我想起他说“在工地也带着笛子”时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笛子裂痕的样子。

红绿灯前,我看见几名蓝骑手在车流中穿梭。他们头盔下的表情看不真切,但后座保温箱的绑带都勒得一样紧。远处大厦的LED屏开始播放珠宝广告,模特颈间的蓝宝石和他马甲的蓝色在视网膜上重叠。

回家路上我鬼使神差地拐进一家乐器行。老板擦拭笛子时,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白皙修长,没有一丝裂纹。玻璃柜里陈列着檀木笛、玉笛,最便宜的也要他送两百单外卖。

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刮过人行道。我想起他保温箱侧袋里露出的半本《笛子演奏技巧》,书角卷得像炸过的虾片。明天同一时间,不知那支缠着胶布的笛子会不会再次被吹响。但这城市的地下通道里,永远会有新的防雨布滴水,新的硬币在塑料盒里打转,新的蓝衣人试图在算法间隙,吹出一小段属于自己的旋律。

路灯亮起的瞬间,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哼那段《姑苏行》。调子不准,但足够让公文包里的方案暂时沉默。

来源:中工网-工人日报